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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69、江畔独行(2 / 2)


长公主笑道:“那串佛珠是阿诤母亲生前常戴之?物,对她来说意义非凡,她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你,可见你在她心中的分量。”

樱柔似乎有点惊讶,低声喃喃着,“是吗?她从未说起过。”

长公主不解,看她竟然旁若无人地发起呆来,幽幽地叹了口气,“苏姑娘,请允许我这么叫你,我知道你们十分要好。我再次恳求你,告诉我阿诤的下?落。这些年我为了找寻她,走遍了大江南北。我知道她受了很多苦,希望能好好地补偿她。我毕竟还是她的阿娘。你让她出来,哪怕见我一面也好。”

樱柔遗憾地看着她,“可惜她并不在这里?。不过,她走前留了一封信给长公主。”

说完,从袖口中掏出一个?黄色的封信。

李平渚接过来,果断地拆开,阅毕,不觉湿了眼眶。

信是用?一种很娟秀的小楷写的,“阿娘在上?,读到这封信时,我已经离开蓝阙。我知道阿娘这些年一直在苦苦找寻我的下?落,但?是我想告诉阿娘,这些年我过得很好,比一般人想象中的还要好。母亲临终前给我在归云钱庄留了笔银子,让我有生之?年可以?安稳度日。我交友广泛,知己甚多,没钱也可落地生根。况且仇家已死,我更?无牵绊。心中所系,惟有江上?清风山间明月。想起阿娘这些年受的苦,愧没有早日寄信告知现状。今日我即赴远行?,来年纵使漂泊四海,也请阿娘勿再以?我为念,以?免忧思伤怀。否则就是阿诤的罪过。就此拜别,阿诤遥祝阿娘福寿安康,再拜敬上?!”落笔写着岑诤,并附长生锁一枚,以?为证身。李平渚从樱柔手中接过那枚金色的长生锁,看了又看,的确是当年她送与小岑诤的,不觉潸然泪下?。

而与此同?时,在天?宽地阔的瑞江河畔,一名?容颜昳丽的白衣女子正牵着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,在黄褐色的沙滩上?踽踽独行?。她身上?斜背了一个?蓝色的长布包裹,乍一看像是背了一把宝剑。然而仔细观察,那上?下?一径的匀称形状,更?像是一根光滑的擀面杖。

天?上?的云层积得很厚,看起来不久就要落雨。但?她浑不在意,像一只被放逐天?边乐不思蜀的闲云野鹤一般,无拘无束,轻盈自在。

好在,她还记得自己要继续赶路,沿着大江自西向东行?。走走停停,鞋袜不久就被泥沙浸湿了,有一股凉风从脚趾缝里?透上?来。这提醒了她得尽快找到今晚落脚的地方。不然这即将到来的冰雨会让她提前感受一把秋冬交替的残酷。

可是走了十余里?了,还是没有遇到一户人家。望着身前身后无边无际的芦苇丛,她的脸上?终于流露出一丝寂寞本相。

马儿跟她一起走累了,不愿意再走,趁机咬住路边的芦苇丛,大口大口地吞嚼。任女子怎么拉拽都不屑一顾。那女子无奈就蹲下?来看它吃得欢实,羡慕道:“你可是吃个?饱了,我可还饿肚子呢!”

马儿显然对于人间的礼让没有丝毫兴趣,对美女的抱怨也没有区别对待,依然埋头自个?吃自个?的。女子叹了口气,抬头看看芦苇后的那片月牙形的湿地,几只灰鹳正戳着长嘴向水里?觅食,一群野鸭也都酒足饭饱卧在水面上?徜徉来去。万物都有东西吃,唯独她在饿肚子。

这似曾相识的场景,不由让她想起了当年,随师父和师哥沿瑞江西行?逃难的日子。那时还是夏天?,瑞江流域的禽鸟更?多,游鱼条条肥美,大胆到跃出水面。三个?光头和尚,一老两小,腹中空空,也是这般遥望着江面发呆。

岑诤当时不知道师父和师哥在想什么,她满脑子都是母亲做得鲫鱼汤和野鸭肉,肚子叫得比打雷还响。

记得江上?有许多拿鱼叉捕鱼的人,十几叉下?去,就能叉到一条大鱼。她央求着拽拽师父的袖子。师父摇摇头比划不可以?,然后教她动手去挖一种长在江边的茅草根。她是第一次吃那种东西,淡黄色的,一节一节,上?面长了很多毛毛。师父把毛毛去了,然后把草根在江水里?冲洗干净,递给她一根,示范了一下?含在嘴里?,细细地咀嚼起来。眉宇渐宽,神情舒展,仿佛那是世上?最美味的佳肴。当时的江水干净澄澈像一条深青色的巨龙,平静地延展着它的鳞波,两岸的蒲草随着夏风有规律地做小伏低,像是对大江和师父做的一场顶礼膜拜。岑诤备受鼓舞,学着师父的样?子,大口吞嚼茅草根,入口的时候真的有股淡淡的清甜,然而十几根下?去她的脸色就颓然了,这东西只能咀嚼却不能管饱。吃得越多肚子越饿。

饥饿是那小半年带给小岑诤的最深刻,最直观的感受。她终于明白了,爹爹经常在饭桌上?潸然泣下?提到那种“饿”是什么东西。不是她想吃娘亲做得莲子粥,就不吃眼前的白米饭,空着肚子宁愿再多等上?半个?时辰;也不是她半夜醒来想吃蒸年糕,娘亲却以?晚上?吃多了不消食为由,无论如何都不给她开小灶。那是一种真实存在的,空洞洞、无着落、深不见底的危机感,从那一刻起,她才真正意识到以?前的那种舒适生活已经离她彻底远去,她正式踏上?了颠沛流离。

最饿的时候,她的两眼昏昏,感觉随时都能晕倒在路旁。师哥背着她走了一段路,也饿得前胸贴后背,快不能行?。还好在他?们力气将尽的时候,在岸边遇到了一个?好心的渔夫,他?提着鱼篓满载而归,但?不知为何满面愁苦。看见师徒三个?饿得快要死了,就从鱼篓中分了条鱼给他?们。岑诤谗得直流口水,想接又不敢接,只能巴巴地望着师傅。师父却问他?为何面有忧色?他?说起自己家的小儿子生了一场大病,快要死了,即便打再多的鱼也换不回?他?的命,因而愁苦。于是那天?他?们跟渔夫一起回?了家,探望了他?的小儿子,师父为那个?比岑诤还小的小不点推拿、施针、开药,最终治好了他?的病。渔夫一家感激涕零,拿出了家中最好的鱼款待他?们。但?师父却只要三份素食,然后单独为小岑诤要了一条小鱼当做加餐,那条鱼真的很小,烤完只剩下?三根手指那么大了。

但?那是岑诤有生以?来吃过的最香的烤鱼。她狼吞虎咽地咬掉了小半截,把剩下?的给师父和师哥递过去,他?们却都不吃。她似懂非懂,师傅笑说,她只是剃度还没有受戒,只算半个?出家人,可以?吃荤。但?是他?和师哥都是受了戒的和尚,是万不能破戒的。她当时年纪还小,对和尚戒律只有一点朦胧的认识,还远不到敬畏的地步。于是就把剩下?的半条小鱼藏在袖里?,到了晚上?,趁师父入睡的时候,把师哥叫起来,从袖子里?掏出鱼儿分给他?吃。师哥当时真的有点傻,被她这半条小鱼感动得一塌糊涂。后来据他?说,那是他?真正拿岑诤当家人的开始。

岑诤听?到一阵噗呲呲的动静,回?忆至此戛然而止,回?头才发现马儿已经吃完了草,正龇牙咧嘴地打响鼻。站起来摸摸它的马鬃毛,“吃饱啦?那咱们该继续上?路了!”如果她没记错的话,绕过前面的月牙湾湿地,再往南行?五六里?,就有个?村落,正是那位渔夫的家。不知道,过了二十年,他?们还住不住在那里?,会不会认出她来?

岑诤想着,重新系了系包裹,抬头看了看天?,光线愈发的阴暗了,只遥远的天?边有一抹浅显的白。看来这场秋雨是免不了了。事不宜迟,她踩着马镫上?马,控制了下?缰绳,轻轻地“驾”了一声,往目的地飞奔而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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